文圖茅永輝編輯|燕子
故事梗概:文字通過現實和夢境的數次反復,對幾代念書人的艱辛進行了敘述,從而寄托了鄉親們與玉蟹橋之間一種心靈上的交融:玉蟹橋頭仿佛理當有一種傾力供孩子讀書的民風,這里就應該是大學生輩出。文字間無不流露出對家鄉的濃濃情意,也通過不經意間的寥寥數語,映射出當地各級在不同時期對教育的重視和關懷。
村落晚晴天,桃花映水鮮,牧童何處去?牛背一鷗眠。晚霞包裹著寧靜的村落,河邊的桃花倒映在水中,顯得更加鮮艷,可放牛的牧童不知去了哪里尋找小玩伴,連牛背上的一只鷗,也自顧自地睡著了。詩人在以寥寥數語勾勒出奇妙畫面的同時,也給讀者留下了寬泛的想象空間:牧童到底去了何處?或曰:不外乎村東、村西,要么村南、村北。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至少,在緊靠長江口的那個地方,在玉蟹橋周圍的那個地方,就不是這樣的表述。
村落,通常代表著聚落。而玉蟹橋那一方的村落,卻是以散落的形態存在。村民戶頭的住房,都是沿著道路的一側或兩側,呈一字排開,恰似串起來的珍珠。對于這般的居住格局,習慣上有一個“埭”字來形容。這個“埭”,在方言里面,并不按照字典標注念“帶”,而是發“打”的音。回到前面的詩句,“牧童何處去?”猜想則要么東埭、西埭,要么南埭、北埭。我家鄉的那個村落,被大海界河、小海界河雙雙環抱。大海界河,宛如調皮的巨蟒,無拘無束地蜿蜒而行,小海界河則好像乖順的金蛇,中規中矩地滑過筆直的跑道。在南北伸展的青龍運河鬧忙處,巨蟒與金蛇聚頭絮語,敘說一路的美景和歡樂,傾訴途程的艱辛與坎坷。玉蟹橋,就曾靜臥于村落北埭的最西端,這里,也正是小海界河的攔腰處。
玉蟹橋里面這只奇特的“玉蟹”,抑或來源于海上,抑或出自于江中,因為這片土地,既依江又傍海;再或是從天而降,因為這里距離天庭,并不比其他任何地方更為遙遠。關于玉蟹橋的傳說,我自小聽過多個版本,但聽得最多,也最為眾鄉親認同的,是說一個天仙下凡海界河,廣施人間恩惠,卻將被天庭召回。此時,天仙早為當地民眾的善良、熱情,勤勞、聰慧所感動,決意留在人間。天庭無奈之下,遂將其化作玉蟹。就在點化的最后關頭,天仙使出渾身力氣,成就河上玉橋,行善人間。
聽前輩們講,直到上世紀幾乎整個五十年代,玉蟹橋還是確有其橋的。所謂的橋,由并排的幾根大石條組成。石條說方不方,說圓不圓;一頭稍粗,一頭稍細,活脫脫一條螃蟹腿的樣子。大興水利的時候,為滿足遍地稻田的灌溉所需,鄉村間開挖筑起干渠、支渠、小渠三級供水網絡,就是鄉親們嘴里的大渠道、中渠道、小渠道。大、中渠道作為固定的農田水利設施,長久性存在。而小渠道,則如同毛細血管,由于太多太稠密,只得每年根據不同的實際需要,處于不斷地開挖、回填,再開挖、再回填的循環之中。于是,玉蟹橋不久便被一個寬寬的壩頸替代,壩頸之上,一條長長的中渠道,縱貫而過。
現實中的玉蟹橋不見了蹤影,夢幻中的玉蟹橋卻不斷反復映現。那夜,我再次于睡夢中走在了玉蟹橋上,只見這幾條“玉蟹腿”,環繞綻放著鮮花。橋的四周,各種叫上名叫不上名的鳥兒,落滿濕漉漉的田埂,仰頭唱起迷人的小曲。飄忽著的一群群蜻蜓,彩霞中點遍青草上的晨露。不遠處,傳來大海界河上艄公的號子,與竹篙船舷的碰磕聲,合而組成的美妙樂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一點也不稀奇。讓玉蟹橋名聲大振的,是在1965年的夏天。那個酣暢淋漓的流火季節,玉蟹橋畔一下子出了3個名牌大學生。一夜之間,這三個青春少年輕盈地走出田埂,用各自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洗去了滿腿的泥巴。其中,就有我的二哥,他幸運地考取了南京大學中文系。“玉蟹橋頭出念書孩子”,這一既象征著歸納,又代表著希望的話語,迅即飛向了南北東西的一個埭又一個埭,直至十里八鄉的村村埭埭。這多么像是一個美麗的傳說,越傳越遠,越傳越神。
我二哥他們,曾無數次走過玉蟹橋,去往那個叫做匯源鎮的地方讀完小學。我仿佛看到,風雨交加的天里,幾個小小的身影,手牽手、臂挽臂,慢慢挪過那幾條很是濕滑的“玉蟹腿”。小學子們飽讀語文算術,卻終日饑腸轆轆。田里勞作的嬸嬸們,時常會遞過幾顆剛剛收獲的番薯、紅蘿卜,伙伴幾個每每如獲至寶。遇逢陰雨連綿、酷暑嚴冬的日子,二哥他們都需要帶著午飯,臨近飯時再拿到相鄰的寺廟,請僧人們幫助加熱,從未遭到過拒絕。初中、高中階段,二哥他們又邁過玉蟹橋,先后到長興鎮、四甲鎮完成學業。那時候,***對中學生們有一些特殊的優待。其中一項是每人每月配給一定量的赤豆,用以補充營養。有一次,我二哥用積攢下來的赤豆,兌換成大米,再借了老鄉家的小推車,將一小袋大米推回玉蟹橋頭的家中,給弟弟妹妹們解饞。
自那時起,我夢中的玉蟹橋上,常常會閃出二哥的身姿,只見得二哥他高高的個頭,歡欣地站在玉蟹橋上,滿面燦爛手持彩旗,引領著一群弟弟妹妹,連唱帶笑、連蹦帶跳地慶祝著什么。二哥考取大學的那年,我正好剛剛背起書包走進學堂,毫無疑問二哥早已成了我心中的偶像。那時,還不懂什么叫許愿,更不知道什么是占卜,可曉得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考上大學是必須要做到的。少兒心的那份躁動,依稀中的這點憧憬,驅使著自己在炎炎烈日下,用幾片小小的青蘆葦葉折疊成“小船”,放入流往玉蟹橋方向渠道的水面上,然后在心里默念:如果自己趕在“小船”前頭到達玉蟹橋,就一定能像二哥那樣考取名牌大學。有時候靈,有時候失靈,心里面也就一陣歡喜、一陣沮喪。盡管我們這個年齡段的,都無一例外錯過了從高中直接考入大學的機會,但仍然有多個近旁的同齡人,在后來的恢復高考中,毅然趕奔去了考場,于曲折和艱辛中,圓了大學夢。我自己則是先參軍入伍,后又考入了軍校。數十年里,無法記清楚多少次在自己文字的署名處,深情地寫下“喬玉”這個筆名。家鄉的親朋好友說,一看這個筆名,就知道是脫胎于“玉蟹橋”。讓人感到幾分驚奇的是,在之后的村隊合并和地名調整中,玉蟹橋所在地,果然由“海界村”改稱為了“玉橋村”。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后期開始,我們的下一輩、再下一輩,陸續加入了念書高考的接力隊伍。雖然說玉蟹橋在他們的心目中,已是一個遠去的傳說;雖然說課程上的擔子愈加的繁重,但發奮讀書的種子,在他們的心靈上盛開出了更加艷麗的花朵。如我大侄子一般,自幼學習成績優異的孩子,被早早選拔進了公社中心小學,公社拿出專門力量,破例為這些遠道的幼年郎提供食宿。有一年的中秋節夜晚,因家里在接送安排上的一小點閃失,大侄子竟然獨自一人在偌大的校園里,度過了永遠難以忘懷的那10多個鐘頭。也許是驚嚇過度沖淡了記憶,也許是困倦快速戰勝驚嚇而來不及害怕,多少年后,當我們問起當時有多么害怕時,大侄子微微一笑,淡而回道:“不太記得了。”是啊,望著那張熟睡中的稚嫩臉龐,“害怕”二字怎能忍心將侄兒他嚇醒呢!大家甚至打趣說,在那個尚不時興保安的年代,大侄子就始創性當起了學校的“保安”。沒幾年工夫,小“保安”便如愿邁入了名牌高校的大門,成了玉蟹橋頭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差不多過了20年,我堂哥家的孫子,也就是我的堂侄孫,順順利利念到了博士研究生畢業,轉而又兩次去國外進行博士后課題的研究。
日出月落,斗轉星移,日子一天天過去,平常又平凡,但數年、十數年、數十年后再行回望,往往在這被壓縮過的平常、平凡里,會顯露出幾分神奇和精彩。在以玉蟹橋為中心的方圓幾百米之內,先后涌現出了50多名大學生。我的出生地,這個緊挨玉蟹橋的,只有20多戶人家的生產小隊里,就有12人考取大學,其中有5人碩士研究生畢業,2人博士研究生畢業。他們中,有的做了國有企事業單位的管理工作,有的成了知名企業的高管,有的成了跨國公司的科研骨干,還有的成長為國字號媒體的新生代和著名高校的教師。
欣喜加欣喜,歡悅連歡悅,怎能不讓人由夢中笑醒。那一夜,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我分明聽到了一個清晰的聲音,是來自浩瀚的海面,是來自延綿的江中,還是來自幽邃的九天之上?這個聲音,我都聽得真真切切:一個瀕江臨海的美麗小村邊,一群念書郎每天跨越小溪往返。那一年,潮水突漲,小溪變成了小河,擋住了念書郎們的去路。正在此時,一只巨大的螃蟹從遠處快速靠近,用自己的背殼當起了小橋。從此,這只螃蟹每天準時出現在念書郎們經過的小河上。有一天,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現幾道耀眼的閃電,閃電過后,螃蟹化為玉蟹,造福當地。千百年來,玉蟹的傳說激勵了一代又一代念書郎,這座玉蟹橋旁,誕生了第一個新時代的大學生,第一個碩士研究生,第一個博士研究生。
風箏無論飛得再高,飛得再遠,牽引您的線繩也定然連系著玉蟹橋頭的那棵大樹。真心盼望從玉蟹橋頭走出去的每一個人,在事業發展的道路上,在人生的旅途中,走過一座又一座金玉之橋。還希望大家能多回家鄉看看,在走親訪友、尋根問祖的同時,記得去到玉蟹橋頭,給那座珍藏于心中的小橋、那座魂牽夢繞的小橋,問個好、道個安。
作者:茅永輝,江蘇省南通市人,公務員,長期供職于山東菏澤,已退休。山東省雜文學會理事。一度以雜文隨筆寫作為主,近年轉而進行散文、小說、詩歌等多種文學體裁的創作。數十年間發表作品百余萬字,多有作品獲獎和被收錄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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