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京劇藝術大師麒麟童(周信芳)來到太原演出,轟動了山西戲曲界。演出《四進士》那天,有位青年觀眾看得是那么入神,他就是興縣中路梆子劇團的須生演員李萬林,當時他們劇團正在蘭村演出。《四進士》這出戲中路梆子本來沒有,是著名須生果子紅(丁果仙)從京劇著名老生馬連良那里移植過來的。李萬林當時正致力鉆研果子紅的演唱藝術,聽說京劇中“南麒北馬”演這出戲,各有千秋。難得麒麟童送戲到此,哪能放過這個學習的機會,他趕了幾十里路,到太原去看戲,果然是名不虛傳,他簡直看入迷了,散戲后公共汽車早沒了。李萬林滿懷豐收的喜悅,徒步摸黑回到蘭村。
李萬林從小就喜歡戲。他是山西興縣人,15歲加入本縣的劇團學演中路梆子,師從名小生十七生(董翠珍)習藝。戲曲演員要求幼功,15歲才開始學戲,相對來說困難要大得多,但李萬林學習刻苦認真,加以十七生教戲要求嚴格,因此,他進步很快。十七生非常愛這個勤奮用功的學生,并且深深懂得同臺演出可以更好的提攜后生,便經常與李萬林同臺演出,在實踐中更好的培養他。如演《告御狀》十七生自演寇準,讓萬林演八賢王;演《黃鶴樓》十七生自演周瑜,讓萬林演劉備;演《長坂坡》十七生自演趙云,也讓萬林演劉備;演《鳳儀亭》十七生自演呂布,讓萬林演王允,使他得到很好的鍛煉。李萬林還受到唱花臉的王海林和老票友白鶴齡的指點,技藝得到很大提高,18歲就在家鄉一帶頗有名氣了。
1960年22歲,他加入了中國***,從此他更加勤學苦練。1964年在省現代戲會演時以扮演《茶山牧歌》中的農牧技術員吳志清獲得好評;1968年調到忻縣晉劇團又以扮演《白毛女》中的楊白勞在群眾中博得廣泛的喜愛。果子紅的音域寬,唱腔韻味醇厚,表演細膩動人,在山西以至全國享有盛名,李萬林學習果子紅狠下功夫,他善于控制、運用自己的嗓音。在行腔吐字、韻味上很有果子紅的風范。經過15年的努力,李萬林的名字可以說已是譽滿晉北城鄉了。
“浩劫”中李萬林所在的劇團解散了,1970年忻縣地區北路梆子劇團發現了這個人才,吸收了他。從此,他踏上了做一個北路梆子須生演員的征程。
北路梆子雖與中路梆子有著一脈相承的血肉關系,然而在唱法上卻各具特色、殊不相同。一般來說北路梆子的唱,更為高亢激越,有更多曲折宛轉的長腔,難度較大。特別是像李萬林這樣唱了多年中路梆子,對唱腔下過苦功,并取得了一些成就的演員難度更大,北路和中路在發聲***發聲部位等方面都有許多差異。北路調門高,原來是降B調,近年來在改革中已除低了半個調現在用A調,仍比中路高一個調,故而北路假聲用得多而且高。北路唱腔中曲調的旋律線高滑音多,高低音變化復雜,共鳴腔腦后音和腦前音用得多,鼻腔音也較多。而中路則是胸腔共鳴嗓音口腔音用得多,必須仔細地、嚴格地將兩個劇種區分開來,否則將會非驢非馬,既缺乏北路梆子的味,又失去中路梆子的光彩。因此改學北路梆子,對李萬林可是個嚴峻的考驗。
李萬林小時在家鄉,也常聽北路梆子。他聽過老一輩名須生十二紅(劉寶山)、九歲紅(高玉貴)演的戲,曾為他們的唱所傾倒。然而后來北路梆子倍受摧殘趨,于衰亡。他開始學戲的時候,北路梆子已經沒有***劇團了。唱中路梆子他是輕車熟路,改唱北路,他必須再用上加倍的功夫,從頭學起,而且很可能費力不討好,毀掉原有的名聲。李萬林考慮再三,北路梆子是晉北人民喜愛的劇種,內蒙、河北、晉中也還有許多觀眾,它是祖國藝術百花園中的一朵色彩艷麗的花,它有優美的唱腔和深厚的藝術傳統。它中斷多年,在黨的關懷和大力扶持下,經過小電燈(賈桂林)等老一輩藝人的努力,十幾年來又顯示了它的生命力。然而“十年”中它又一次遭到暴風雨的襲擊,老藝人凋零殆盡,新生力量培養艱難,不能讓它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再衰敗下去,要把擔子接過來傳下去,李萬林立志要為繼承發展北路梆子須生藝術作出貢獻。
決心下了,方向明了,為了學好北路梆子,他到處尋師訪友。他向前輩藝術家九歲紅、十六紅(馮金泉)、十三紅(周陳貴)求教。探索苦練掌握北路演唱特點。他博采眾家之長,又有自己的發展,他認為唱高腔,不能只用嗓子,而要講究用氣,否則不僅不能持久,也不能唱得好聽。他著重練丹田吸氣,練“拔嘹子”(拔高),練出高音再使之逐漸寬厚,改掉過去常有的刺耳的尖細之音。他注意用氣,唱四股眼(4/4)時,都是用丹田氣運到口腔,加上鼻腔音,口鼻共鳴使之有厚度,保持拖腔的始終飽滿,音色透明。強弱的控制使整句唱既一氣呵成,又見鮮明的層次,而且巧妙地積蓄著一種用不完的力量,不至于“一鼓作氣,再衰三竭”。唱(三性)(1/4)時,盡可能閃著唱以,交代字為主,而不死唱。為了使聲音寬厚,他向以寬音著稱的玉梅紅(孔麗貞)的唱法學習,多用腦腔音,到用胸腔音的時候,又向十三紅學習胸控音。如唱《斬子》中那一句“在寶帳怒惱個殺人的精”就更顯得韻味醇厚,他全面地學習了九歲紅的唱法,但又有變化,唱到跌宕處,垛字的關鍵處,就不用九歲紅那樣猛打猛灑,為的是給下邊的接唱做好準備。
文革中到處打派仗,劇團處于癱瘓狀態。李萬林不肯虛度年華,他到文工團去唱歌。在文工團他也不放棄學習的機會,他努力學習樂理,大大提高了識譜能力,從此他練嗓子,不再只按傳統戲曲喊嗓子的***喊"噥啊”等音,而改成按照樂譜由低而高,由高而低地練。他把唱歌的發聲***融匯到北路梆子的唱腔之中。理論開闊了他的認識領域,實踐又使他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還適當吸收兄弟劇種如河北梆子、京劇、豫劇、中路梆子等唱腔中的優點,使他在唱腔上有了極大的飛躍。人們贊譽他的嗓子,天賦厚,音域廣,聲音扎實,音色甜美,高亢圓潤,遒勁奔放,高音區清脆明亮,低音區寬厚深沉,真假嗓轉換自然表理力強。這許多特點,正是他多少年來的心血所注。經過長期不懈的磨練,一點一滴字斟句酌的下功夫,深鉆苦練,才走上了成功之路。
李萬林唱戲極為注意觀眾的情緒,他說:“唱戲就是唱情緒,你唱得沒有情緒,觀眾就不能和你共鳴,你把觀眾唱得都沒情緒了,你不也就越唱越沒情緒了嗎?”他把每一句唱詞都盡量唱出情緒來,總是保持應有的***來感染觀眾。
要唱得有情,首先是要了解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演員自己被角色所感動,他才能通過自己的演唱去感動觀眾。1979年,山西省舉行現代戲會演。他主演的《續范亭》一劇獲得了優秀出獎。續范亭是一位民族英雄、革命將領。當年曾長期活動在李萬林的家鄉,當地流傳著不少續范亭的革命故事。萬林對這位革命前輩無限敬仰,接受了扮演續范亭的任務以后,他深入收集研究可能找到的資料,請人講解續范亭的事跡和詩文。對英雄敬仰的感情隨著了解的深入與日俱增。創作的***在胸中奔騰。在這個戲里,他創造了好多段,聲情結合的唱段。作家胡正同志對他的演唱十分稱贊,并指出:“在中山陵前剖腹明志,一場戲只他一個人演唱,激昂悲憤之情,強烈地感染了觀眾。”
1982年他以成功地扮演《血手印》“行路”一折中的林有安,獲省中青年優秀演員評比會演的優秀中年演員一等獎。林有安在貧困中,與兒子相依為命,知道了兒子被誣陷綁赴法場,就要開刀問斬。他孤苦無依,有冤無處訴,有屈無處申,不顧年邁趕往法場與兒子見上最后一面,李萬林緊緊抓住人物此時悲憤哀怨的感情,用唱和做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還沒有出場,一句介板)“懷悲憤急匆匆去往殺場“聲如裂帛,氣貫長虹,震撼了滿場觀眾。在緊鑼密鼓中,人物出場了,你看他搖著銀發,抖著長須,步履維艱,幾次捯步,一個搶背翻跌在地,勉強站起來又是一連串的退步,一個***座子坐倒了,只十分利索、邊式的幾個動作就把個苦難老人,在這急于去會即將含冤而死的兒子時,跌跌撞撞,慌不擇路的神情很好地演出來了,李萬林體會人物深,藝術本領大。他在這折戲里把唱做結合起來,且唱且做,深情感人。整個一折戲雖然不長,卻幾次把觀眾的眼淚摧了下來。
《轅門斬子》是李萬林的另一出拿手戲。這是一出唱工戲,京劇和很多梆子劇種都有,而北路梆子更以其獨特的唱工,不同于其它劇種。楊六郎見到楊宗保,見到佘太君,見到八賢王,見到穆桂英有著一板接一板不同感情的唱段。全劇唱詞達三百多句,唱下來將近兩個小時李萬林唱來,一氣呵成,而又跌宕有致,以人物感情準確而贏得觀眾的愛賞。李萬林談到他自己演戲的體會時說:“演著后邊的戲,要聯系著前邊的戲。聯系不起來就唱不出情緒來”。他說他演《斬子》就聯系著前邊《穆柯寨穆天王》的戲,一想起在穆柯寨被穆桂英打下馬來,大大失了他元帥的尊嚴,火就往上冒,于是見到宗保,就恨不得把他立即斬首。心頭有恨,愈激愈烈,才不管誰來講情,他都不準,最后穆桂英講情的時候,又想著前面提到天門陣,沒人去破,收了穆桂英破天門陣就有望了,心里真是高興,大念彌陀,李萬林認為如果沒有這樣的情緒,就不可能把詞句的情感表達出來。我們在山西看他演出這出戲,滿場觀眾看的那么感動,聽得那么入神,簡直是如癡如醉,似癲似狂,就是因為他唱出了人物,唱出了情。
李萬林認為要唱好情,還要注意吐字,字咬不清楚,聲就不準確,就表達不出詞句的意思,那還有情呢?必須以字帶腔,腔是為字服務的,字正才能腔圓。新排的戲為唱詞新譜曲,也必須注意每一個音符,都應為詞服務,都應為表達出詞意的情服務,他注意字與腔的結合,也是他的唱感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多年來他苦練聲腔,他努力于舞臺實踐,以鍛煉自己的藝術能力。他雖然一直擔任劇團的“頭套”(主演),可他從不挑主角、配角,從不挑戲多戲少。對待一個角色,他都認真推敲,《金水橋》里的唐王,有些演員就因為是次要角色,認為演得差一點也可以對付得過去。李萬林卻不是這樣,他十分用心地塑造了這一形象。他把唐王在矛盾環境之中的思想斗爭,反復考慮,幾番應付,多方勸說,終于做出果斷決定的過程,細致準確地表現出來。他的藝術創造和扮演公主的著名老藝術家小電燈(賈桂林)競能旗鼓相當。他擅演的劇目還有《十五貫》的況鐘、《寶蓮燈》的劉彥昌、《空城計》的諸葛亮、《王寶釧》的薛平貴、《楊門女將》的采藥老人、《小刀會》的劉麗川、《薛剛反朝》的徐策等等。通過不斷地實踐,他的戲越來越多,戲路越來越寬,藝術手段越積累,越豐富,大大提高了他的藝術創造的水平,使他終于成為了北路梆子須生的明星,受到廣大觀眾交口稱贊。有不少人對他的演唱簡直著入迷了,看不著他的戲,就頻頻要求電臺播放他的唱段。
李萬林不僅進一步鉆研演唱技藝,同時更加恪守一個藝術工作者應有的藝術道德。面對今天祖國建設的大好形勢李萬林想的是:只有他們這一代繼往開來的耕耘者,高瞻遠矚,團結一致,勤奮工作加倍努力,才能使北路梆子這一古老而又稚弱的藝苑之花開得繁榮苗壯。他認識到自己的責任不能“獨善其身”,還必須擔當起承上啟下的重任,時刻考慮著北路梆子整個劇種的興亡盛衰、發展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