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彌生和阿年混入了季府。
誰能想到,彌生好歹也是個將軍,可他,把自己扮成了個寡婦,把阿年扮成了個小姑娘。他們以母女相稱。
彌生是個受歡迎的寡婦,畢竟他手腳麻利,熱心腸,還有幾分姿色,勾得那些單身大齡管事的神魂顛倒,至于阿年,雖然性情冷淡,不愛說話,甚至對他娘也很不愿意搭理,可是,阿年這個小女孩長得太可愛了,府上的丫鬟都喜歡捏捏他白***嫩的小臉蛋,阿年一度很屈辱。
一來二去,他們也就在季府混熟了。
他們在季府溜達了個遍,也摸到長公主住的偏僻院落了。
院落雖偏僻,可是重軍把守。
彌生和阿鶯混熟了。
雖然阿鶯是個啞巴,可不妨礙彌生嘰里呱啦拉著她碎嘴。
很少有人跟阿鶯說話,阿鶯喜歡聽彌生熱熱鬧鬧地說話,也喜歡沉默的可愛的阿年。
阿鶯對他們毫無戒心。
阿鶯不會說,但是會寫字。
他們從阿鶯這里,得知了長公主的情況。
長公主有孕了。
彌生剔著牙對阿年說:「狀元郎,還挺厲害啊。」
阿年一雙烏沉沉的眼難得有光亮,揚著喜悅的小臉蛋,得意道:「那是,我安哥。」
長公主有孕,是好事,可也是個麻煩事。
逃跑就多了幾分危險。
他們送給阿鶯一罐青梅,阿鶯惦記著長公主愛吃酸的,轉手就帶去給長公主了。
青梅上有幾個劃了痕,很淺淡,可劃了幾個年字。
長公主認得阿年的劃痕,在安平島釀青梅,他有時候也無聊地劃字。
長公主捻起一個吃了,她有了計劃。
她托阿鶯,賞點東西給送青梅的人。
長公主賞了一些銀子還有首飾,有一個簪子是空心的,長公主把紙條塞在里頭,通過阿鶯傳遞了出去。
有一日,曹夕霧在院子里賞花,聽到一個寡婦大聲在跟別人碎嘴,「我那天看見小院那住了一個女人,長得老好看了,還挺著個大肚子,是首輔大人的小妾嗎?」
曹夕霧臉色大變,她一把揪住比她高很多的寡婦的衣領,氣急敗壞的問那個***在哪里。
她是真急了,一時之間,忘了她平日很柔弱的樣貌。
寡婦佯裝嚇壞了,一五一十跟曹夕霧說了,還帶著她去了。
曹夕霧領著一幫人,殺了過去。
看守的重兵,想攔又不敢攔,畢竟這位才是正頭夫人,還懷著孕。
他們一合計,里頭這位還戴鐐銬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經人。
只要人不出事,不逃跑,就不怕,這個正頭夫人向來柔柔弱弱的,必然也不能闖什么禍。估摸著也就是逮著人罵一罵解解氣,還是把正頭夫人伺候好。
他們最后還是讓行了。
長公主等夕霧,等很久了。
門被踹開,長公主斂眸喝了杯茶,撫了撫小腹,這才慢吞吞抬頭看來勢洶洶的一行人。
長公主望向敵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寒徹骨。
曹夕霧差點垮了,長公主沒死,竟然沒死,還懷了孕。
季臨淵把她養在這里,這個孩子,一定是季臨淵的,私生子。
嫉恨之火燒得騰騰的。
曹夕霧沖上前去,惡狠狠推了長公主一把,嘴里不干不凈叫罵著:「***!不知廉恥!勾搭有婦之夫,去死吧,跟你的孽種一起去死吧。」
長公主沒防備,被她一沖撞,踉蹌了幾步,肚子磕在桌沿上,阿鶯趕緊沖上來扶住了她,勉強站穩了。
長公主沒想到,這個曹夕霧,平時那么柔弱,瘋起來這么瘋,力氣還挺大。
她還真小瞧她了。
曹夕霧仍不甘心,又沖上來,揚手就要打長公主。
長公主怒了,狠力掐住她的下頜,捏住她的手腕,陰森森笑道:「你也配?」
話音未落,只聽得「啪啪啪」,干脆、利落、響亮的巴掌聲,此起彼伏。
長公主最會扇別人巴掌了。
曹夕霧的臉,高高腫起。
場上的人,一時半會呆住了。
曹夕霧已經嚎開了,其余人才醒過神,魚貫而上。
長公主把曹夕霧掉個頭,一手掐著她的脖子,一手在她臉上游離,冷涔涔的,像毒蛇吐信,她涼颼颼地對曹夕霧笑道:「還要命嗎?」
曹夕霧嚇得癱軟,點頭如搗蒜。
長公主滿意地拍拍她的臉頰,輕笑道:「好姑娘,叫他們退下,順帶,準備一輛馬車,還有一張你夫君簽批的出城令。」
曹夕霧顫著聲,叫人退下,又叫人去準備,只是出城令,去哪找,她也不知道。
混在人群里的寡婦這會忙道:「這位姑娘,你別傷了我們夫人,出城令,我們這就去找,夫人,我們去書房找找吧。」
寡婦在眾人的幫助下,很快找來了出城令。
長公主戴著腳鐐,挾持著曹夕霧,推推搡搡地往門外去,剛走到門口,準備上馬車了,寡婦帶著女兒,對眾人說:「我們跟著去,也好保護保護夫人。」
眾人都說寡婦母女太忠肝義膽了。
阿鶯也咿咿呀呀地要跟著上車走。
于是,長公主,彌生,阿年,阿鶯,拿曹夕霧做人質,順利坐上了馬車。
他們把曹夕霧捆好了,封住了嘴。
這會,才終于松一口氣。
阿年把臉依偎在姐姐的手臂上,蹭了蹭。
長公主眼圈紅了,摸了摸他的頭。
彌生笑阿年,「乖女兒,這會就變成奶娃娃了啊。」
彌生什么都好,就是多長了一張嘴。
阿年吧嗒咬了他一口。
長公主寵弟狂魔,坐那虎視眈眈,彌生又不能揍她,只得悻悻地,掉頭跟阿鶯說話。
阿鶯忽然瞪大了眼睛,指著長公主的裙擺。
長公主低頭一看,染了點殷紅的血。
這會,她才覺得肚角隱隱作痛,才想起來剛才磕到了。
長公主唬得臉都發白了。
他們需要找大夫。
找大夫又耽誤了一程子功夫。
大夫說,很危險,幸好發現得早,吃一帖藥,休息一陣,就好了。
長公主的孩子,跟他母親一樣,有堅韌的生命力。
可他們沒有多余的工夫休息了,吃過藥,他們復又上路了。
長公主明明還疼,可她說沒事,只是自己倚在角落,捂著肚子,額頭冒著薄汗,忍著。
阿鶯心思細膩,察覺了,默默地蹲在一旁,替她揉肚子。
再忍忍,就好了。
長公主勸自己,也安慰自己的孩子。
只需要出了城,又能柳暗花明了。
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就堵上了。
彌生掀簾出去看情況。
城門前烏泱泱的軍隊駐扎著。
季臨淵站在城樓下,烏衣黑靴,一張臉陰沉沉的,活似索命閻王,他在親自盤查。
出城的人都得下馬車,士兵們舉著火把,湊前去,照亮,每一個人都看得仔細。
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了。
入暮了,天色也暗下來了。
一車的人,心里也都隨著暮色一起沉了下去。
他們調轉車頭,準備回去。
卻聽見有人突然叱喝道:「干什么的?」
聽得鐵甲刀劍摩擦碰撞的聲音,直朝他們的馬車而來。
「長公主,我們的人有部分在暗處,但是,人太少了。。」
「殺吧。」
避無可避,那就殺吧。
沒有勝算,可只有殺出一條血路,才可能有機會。
彌生在最前方,提劍候著。
阿年也握緊了手上的匕首。
阿鶯也從馬車上找到一根棍子,舉在胸前。
長公主小腹上的疼,發作得厲害。
前額的一層發縷,都叫汗浸濕了。
濃密睫毛上的汗滴,也抖地一下落到臉頰上。
她強撐著,抹了一把汗,把曹夕霧押到面前,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可是她的手快沒力氣了。
「里頭的人,統統下車。」
那是季臨淵的聲音,穿透過車簾,重重地壓迫在人的心頭。
這是一個夏夜,很悶熱的夏夜。
城樓下落著黝黝的昏黃的光,一排排馬車煩悶地,像無頭蠅蟲一樣,胡亂堆疊著。
出不去,進不來,城樓下成了亂糟糟的一個鬧市。
娃娃在啼哭,老人在哀嘆。到處是嘰里呱啦的,噼里啪啦的,惱人的嘈雜聲。
恰好到某個時辰了,城樓上咚咚咚地擂鼓示時。
那鼓聲,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沉重,擂得人心里更煩悶、更急迫。
那步步緊逼的腳步,又比鼓聲還叫人心煩意亂。
泠泠劍鋒挑開了車簾。
他和她四目相對。
「沈嘉懿,你走不了。」
仿佛深淵里傳來的,冰寒徹骨的聲音。
長公主的心,抖了抖。
季臨淵就像是她永遠沉睡不醒的噩夢。
她纖細的指節扣在曹夕霧脖上的青色血管,陰陰一笑:「是嗎?首輔大人,好狠的心啊,連夫人和孩子也不管了嗎?」
曹夕霧惶恐地、懇切地望著季臨淵,嘴里嗚嗚嗚地,發不出來聲音。
季臨淵沒有看曹夕霧,他只是沉沉望著長公主。
光照亮她的臉,那是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臉,烏鴉鴉的發鬢,愈發襯得那張臉,白得可怖。
他總是在被迫做選擇。
「沈嘉懿,別犯傻,放了她。」
長公主垂著眼,一滴晶瑩的汗,悄悄濺落。
她低低笑開,「好啊,我放了她,你也放過我。」
季臨淵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曹夕霧淚眼汪汪。
長公主扯掉她口中的布,冷冰冰的臉頰貼在她的耳邊,幽幽道:「乖,求求他。」
曹夕霧哭噎起來,「臨淵哥哥,救救我和孩子。」
曹夕霧哭起來,弱不禁風,梨花帶雨。
長公主很滿意,她又抬起臉來,望著季臨淵,面上帶著惡作劇般揶揄的笑,「首輔大人,可別辜負了這一聲臨淵哥哥。」
季臨淵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可悲過。
他明明不愛曹夕霧,明明不想要那個孩子。可是,他卻無法割舍,無法坐視不管。
長公主無聲地笑了笑,她知道季臨淵為他的夫人、孩子動搖了。
有郎君,或許就是這點好,有人為自己撐腰。
長公主其實已經快撐不住了,可是她知道,她和曹夕霧不一樣,曹夕霧可以軟弱,她有人仰仗,自己不可以,自己不能垮。
長公主奮力咬著唇,憑吊著一口氣。
意識都快渺茫了。
終于聽見季臨淵說:「好。」
前方的馬車被推搡著,辟出一條路來。
彌生駕車,往前馳騁。
幾乎是飛似的,逃離黑暗,逃離深淵,奔向光明。
長公主把曹夕霧推下車,季臨淵及時護住了。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可是,她沒想到,向來信守承諾的季臨淵竟然反悔。
最后一刻,他們的馬車,還是被攔截在城門前了。
季臨淵卑鄙***。
他什么都想要,一直如此,向來如此。
季臨淵下令,除了長公主姐弟,其余人,全部誅殺。
把她所有的羽翼都絞殺了,她就再也無法仰仗別人了。
士兵們涌殺上來,潛在暗處護衛的人也出來了。
在這疲憊的夏夜里,血淋淋瀝瀝,潑得跟暴雨一樣,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
長公主實在太累了,她掙扎著想去搏殺,可是力氣已在她指尖盡數流走。
她聽見兵甲擊撞的聲音,近在咫尺,嚯朗朗的聲音,敲得她腦殼疼。
好像有人撞開了城門,搖天撼地的動靜。
她多么想好好睡一覺啊。
可是她睡了,阿年他們怎么辦。
她有那么多事情要惦記。
在她昏沉沉的混沌世界里。
忽然有人抱住了她。
有人輕輕吻住她眼角的淚。
有人溫柔對她說:「阿懿,你困了,就先睡會。睡醒了,我帶你回家。」
她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緊緊地,攥緊了那人的領子。
攥得指關節都發白。
她以為,人臨死前,會出現幻覺的。她害怕,下一秒,他就沒了。
那人又握住她的手,輕聲笑起來:「阿懿,我又不會走,我一直都在。」
她的郎君,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知道,長公主矜貴,她不可能去哄他的。
他只能自己來找她了。
起碼,他得聽她當面說不要他了,他才能走。
長公主,也是有郎君撐腰的。她終于得償所愿,可以睡了。
二十二
據彌生表述,那個逃離永安的夏夜,長公主一行已經瀕臨絕境。
暗衛的尸體,堆在他們面前,累成了小山丘。
季臨淵踩著血淋淋的尸體向他們的馬車走來。
長公主已經快昏迷了,阿鶯顫抖地緊緊摟住她。
只剩下阿年和他兩人擋在長公主面前。
季臨淵殺紅了眼,提劍就朝他劈砍過來。
此時他已經多處負傷,擋了幾回合,已經力不從心了。
眼看著刀就劈下來了,阿年忽然奔過來,擋在他面前。
沒想到乖女兒這個時候這么盡孝。
他拼盡最后一口力氣,提著阿年的衣領捉到一邊去。
他是個家奴,為主人家戰死,無可厚非。
冷光亮瞎了他的眼。
彌生想,可惜了,他這么一個大好青年,連一個姑娘都還沒禍禍過,就這么涼了。
正值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鎏銀長槍,穿空而來,劈攔住了落下來的寒刀。
彌生很驚喜,白撿了一條命。
回頭一看,城門被撞開了。
安和煦帶著龍驤軍,來救他們了。
原來狀元郎文質彬彬,披堅執銳,別樣的英氣凜凜。
玉玦可以召喚龍驤軍,可是,玉玦只是一個符號,安家主召喚龍驤軍,不需要任何憑據。
龍驤軍是安家祖先一手創立,世世代代,忠于安家主,忠于龍驤將軍。
安和煦從成婚那一刻,就是新一代安家主,龍驤將軍了。
龍驤軍,認得他們的主人。
每個城,都有龍驤軍的對接人。
每個城,都有龍驤軍的情報人。
在安和煦決意要離島尋妻的時候,安家父母就把所有的秘密告訴他了。
他們以為,阿煦和阿懿會一輩子在島上快快活活地過日子,不會用上龍驤軍的。
也從來不說。
誰知道呢,阿懿想要的就是龍驤軍。
煙火為信,安和煦臨時拉了一支軍隊,殺進永安來救他的妻子。
對峙的軍隊。
銀甲白馬龍驤軍,鐵甲黑馬麒麟軍。
對峙的男人。
安和煦,季臨淵。
誰都想弄死對方。
安和煦是今天才得到情報的,他捧在心尖上疼著的人,被季臨淵鎖了鐐銬,囚了。
阿懿那么嬌的人,牙酸倒了都要沖他蹙眉頭,被上了鐐銬囚禁,她得多難受。
他都心疼死了。
什么溫文爾雅,那是沒動怒的時候。
他絕不能容忍別人欺負他的娘子。
事實上,溫柔的安和煦,和長公主,有共同的價值理念。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
以牙還牙,以暴制暴。
安和煦現在一門心思只想滅了季臨淵。
他想親手殺了季臨淵。
季臨淵也想親手殺了安和煦。
安和煦,不過是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就那樣生生地攔在他和沈嘉懿中間。
他和沈嘉懿,擁有十幾年的光陰,安和煦和她,只是短暫相識。
可為什么,長久時光,敵不過短短數日。
沈嘉懿最終選擇了安和煦,她離他而去,背棄了年少的承諾。
明明,他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從他們年幼開始,他們的命運,就捆綁在一起。
如果不是他出現,一切按照計劃,沈嘉懿會名正言順成為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
那些錯過的曾經,都可以回來的。
除了痛苦,他們也有那么多快樂的回憶,那么多快樂的時光。
十六歲以前的沈嘉懿,也會全心全意,仰仗著他,她也會主動吻他。
他也曾經,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那時候,他們只有彼此。
世界變得再不堪,再差勁,起碼,他們都還有彼此。
他是憑著這樣的信念,堅持到現在的。
可是,一個安和煦,破壞了這一切。
他把沈嘉懿,奪走了。
他把他守護了那么久的女人搶了。
憑什么,他憑什么,輕而易舉,就毀了他苦心經營的一切。
他隨隨便便,就得到他夢寐以求的一切。
殺了安和煦,時光才能倒轉。
失去的才會回來。
他們都想殺了對方。
都失去了理智。
誰也不用謀略,只是像原始野獸般搏斗。
他們近身交戰,不讓別人靠近。
誰都以死相搏,誰都不甘示弱。
一時之間,刀來槍往,火星四射。
兩人勢均力敵,都殺紅了眼,都負傷累累。
誰也不肯停手。
不死不休。
忽然彌生大喊:「狀元郎,長公主快不行了。」
這一聲喊,兩個男人都住了手。
首輔大人,不敢拿長公主性命冒險,放行了。
龍驤將軍,也不敢拿妻子性命冒險,離開了。
戰事方歇。
長公主醒過來,已經是五天以后了。
她睜開眼,安狀元的睡容,近在咫尺。
他摟著她在睡覺。
就像在安平島的每一個清晨、每一個午休時分一樣,他們相互依偎著。
他為什么睡著了還皺著眉,遠山一樣朗俊的眉,皺起來,就不好看了。
她伸手去撫平,一點點撫順,她的郎君,要高高興興的。
不要皺眉頭。
撫著撫著,她的手就被握住了。
他睜開眼,和她四目相望。
他忽然一手緊緊圈著她的臂膀,臉貼過來,額頭碰著她的額頭,鼻尖抵著她的鼻尖。
耳鬢廝磨。
有一滴晶瑩的水,落在她的臉頰上,她也分不清,那是他的,還是她的眼淚。
他的嗓音很啞:「阿懿,我真怕。」
她差點沒挨過去。
她也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稍微往前傾,就輕輕吻住他的唇,他一面攏著她濃密的發,一面也輕輕吻她,他們在吻里,訴說相思和愛慕。
她忽然停了,頓了頓,沙著聲問:「孩子,還在嗎?」
她不敢低頭看。
她只是雙手捧著他的手,望著他明亮的眼睛,戰戰兢兢地問。
他伸手覆上她的小腹,長眉微舒,輕輕笑了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們的孩子,跟阿懿你一樣,很堅強,很乖,不舍得不要我。」
長公主忽然就鼻酸了,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里,蹭了蹭,悶聲道:「那你呢,你還要我嗎?我騙了你。」
長公主有時候自信得過分,她自信她的美貌可以征服男人。
可有時候她又自卑到極致,她認為,男人或許會愛她的身子,可不見得,有人會愛她這個人。
出爾反爾,算計一切的女人。
她那樣騙他,他也會受傷的吧。
有人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安狀元,會怕嗎?
她問完,又后悔了,她怕親耳聽見他的答案。
設身處地,假使是她,她一定不會原諒欺騙自己的人,尤其是,拿婚事去騙人的可惡的人。
她忽然就伸手捂住他的嘴。
他那雙潭底黑石一樣明澈的眼靜靜望著她。
似乎在譴責她。
長公主在某方面的榆木腦袋又轉起來了。
她不允許自己把心拿出去給別人拿捏。
她要自己把希望掐滅,這樣就不會因為希望落空而失望了。
她自顧自說下去:「我剛才問的是糊涂話,你當作沒聽見吧。安狀元,我騙了你,和你成婚,是為了龍驤軍。
我是一個卑鄙、不擇手段的人,很抱歉,把你拖下水,這是一場意外,離休書你簽好了,就當作什么也沒發生過。」
安狀元的臉色沉了下去,他一根根撥開她的手指,凝視著她,「你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嗎?長公主。」
他沒有叫她阿懿了,她總是一次次,給他希望,又讓他希望落空。
剛才她還那樣繾綣地吻他,不過一瞬間,她就可以冷著臉說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他也會受傷的,她在他們最纏綿的時候,說走就走了。
前一天晚上,她還喊他郎君,還把臉偎在他胸膛前睡覺。
她騙他,他心甘情愿。可是,她沒有愛過他嗎?
哪怕有那么一刻,真心誠意地當他是郎君。
長公主,真的那么有演戲天賦嗎?
他難過了很久,可是他還是來找她了。
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這么死皮賴臉。
他想親口聽她說。
在知道她懷著他們的孩子之后,他有多驚喜。
他想,這回,她總不能賴了吧。
可沒有什么不一樣,她真的,只當一切是交易。
她不承認他們的婚事。
他一個人,怎么奔赴,都沒有用。
一點用都沒有。
她從來沒有說她愛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開他,點了點頭,「是,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撐著手臂,背過身,坐到床沿邊,忽然又問:「孩子呢,長公主以為,如何處置?」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覺得有些黯然,她悄聲說:「這也是一場意外,我會對孩子負責。」
他的聲音有些肅穆:「長公主,總是很負責任。」
他有一截話沒說出來,她對誰都負責任,除了他。
他需要出去透透氣,他趿著鞋,往外走。
忽然阿年推門闖進來,正好撞在他身上,長公主在身后叫阿年。
阿年一邊歡快喊姐姐,一邊沖到床沿邊。
安狀元走了出去。
阿年覺得有些奇怪,問:「姐,我安哥,怎么失魂落魄的?你醒過來,他不是應該很高興嗎?」
長公主垂著臉,沒有說話。
她也失魂落魄的。
阿年覺得好奇怪,他愣愣地出去,要去問彌生,彌生正在給阿鶯剝橘子吃,兩人都笑得很開心,阿年覺得自己不應該過去。
于是,阿年滿頭霧水,看書去了。
大人真是復雜。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們都圍在一起吃飯。
長公主和阿年并肩坐著,阿鶯和彌生并肩坐著,安狀元自己一個人坐著。
彌生一直在給阿鶯夾菜,阿鶯羞澀靦腆地低著頭吃飯。
長公主靜靜地給阿年夾菜,自己慢騰騰地吃幾口。
安狀元坐在那,沒有動筷。
彌生看見了,咦了一聲,問,「安哥,你怎么不吃飯,不合胃口嗎?」
長公主偷偷瞟了一眼他。
安狀元搖搖頭,忽然站起來,說出去走走。
阿年不知所以然,插嘴道:「安哥,你不是都走了一天了嗎?」
安狀元沒有說話,還是走了出去。
彌生覺得很古怪,不僅安狀元臉色很差,長公主臉色也很差。
吃完飯,彌生悄悄叫來阿年,問什么情況。
阿年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畢竟安狀元是彌生的救命恩人,彌生決定,自己去套話。
當天晚上,彌生和安狀元喝得爛醉如泥。
半夜的時候,兩人才踉踉蹌蹌,攙扶著回來。
彌生喝醉了話特別多,雖然他醒的時候話也一樣多,安狀元喝醉了悶聲不吭。
彌生一邊跌跌撞撞走路,一邊拍安狀元肩膀,道:
「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安哥,不要太難過了……」
「我有個堂妹,長得也挺好的,回頭我給你介紹介紹。」
「女人嘛,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安狀元只顧著昏昏沉沉地走路。
正說著話,繞過轉角,就看見長公主挺著個肚子,倚在窗邊,冷著眼看他們。
彌生被長公主這雙寒湛湛的眼一望,酒當時就醒了一半。
他閉了嘴。
長公主走過來,把安狀元一個胳膊扶住了,手一攙,就要走,彌生訝聲道:「長公主,你不是,不喜歡人家嗎?」
長公主冷聲道:「關你屁事。」
長公主中了彌生的計。
長公主把安狀元搬回了自己的床上,伶俐地拿手巾替他擦臉,又為他脫鞋解衣。
脫到一半,睡眼惺忪的安狀元把她扯到懷里來,他把頭埋在她的頸窩里,醉聲呢喃道:「你怎么就不愛我呢?」
長公主愣了愣,她仰臉去望他,他皺著眉,很委屈的樣子,他的唇叫酒釀得紅紅的。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
他痛苦地吻了吻她的眉心,拉著她的手,又啞聲道:「既然騙了我,為什么不一直騙下去,騙一輩子……」
長公主心疼了。
她怯懦地想,難道,他還愿意要她嗎?
這個時候問,如果得不到好的答案,他喝醉了,明天也就忘記了。無傷大雅。
她反握住他的掌心,貼在他臉邊,屏息問他:「安和煦,長公主騙了你,你還愿意,把她當妻子嗎?」
她等了很久。
可是頭頂上的人沒有回答。
她失望地抬頭看。
他已經酣酣地睡著了。
第二日,安狀元醒了,頭痛欲裂,想不起來前一晚上發生了什么,只是發現自己在長公主的房里。
她人不在。
他出去問彌生,昨晚,他怎么到長公主屋里去了。
彌生一合計,得,這兩人,還沒好呢。
彌生又生一計。
吃午飯的時候,彌生問安狀元,「安哥,你是不是第一次來錦樂城,要不,我帶你出去玩玩?」
長公主豎著耳朵聽。
安狀元沉聲說好。
彌生就說,剛好我堂妹今天有空,她可是活地圖,就叫她跟我們一起,當個向導。
安狀元沒有異議。
長公主記性非常好。
她記得那天晚上彌生說要給安狀元介紹對象,要介紹他堂妹。
她死死捏著手里的筷子夾菜,碰得鍋碗瓢盆叮當響。
阿年看了一眼姐姐,覺得姐姐的臉陰沉陰沉的,又疑惑了。
孕婦,都這么陰晴不定的嗎?
長公主,雇了一輛車,偷偷,跟了他們一路。
長公主尋思,有機會她一定要削一頓彌生。
彌生玩到半路,竟然就溜了。
只剩下安狀元和他的堂妹,孤男寡女,兩人去荷塘游船。
長公主臉都氣綠了,眼見著他們人影沒了,不知道哪去了。
長公主坐不住了,挺著個大肚子,也租了一艘船,往荷塘深處劃去。
山色空蒙,水光瀲滟,本是良辰美景。
可長公主心情焦灼,顧不上欣賞。
到了荷塘深處,忽然見著一小舟泊在一邊,零零散散落著女人藕荷色的薄紗。
長公主認得,那是彌生堂妹的外衣。
又忽然聽見荷塘深處,傳來女人嬌滴滴的聲音:「冤家,這么急不可耐。」
長公主如雷轟頂。
安狀元,就這么被勾搭了。
她此時此刻才發現,她說從此以后,互不相干,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跟別的女人好。
她會嫉妒瘋了的。
天哪,她竟然是這樣的女人。
可怕。
長公主理智全無,劃著船也泊過去了。
然后就看見彌生的堂妹帶著帷帽,依偎在安狀元懷里。
他們也看見她了。
彌生的堂妹登時攏著衣裳背過身去了。
安狀元倒沒有多***瀾,只是看了一眼長公主,理了理落拓的衣裳,慢條斯理道:「長公主,也來了。」
長公主把槳往水里一拍,激起一瀾水波。
她直接跳到他們這艘船了,安狀元臉都嚇白了,趕緊站起來扶住她。
一個孕婦,整這么大動靜,嚇誰呢。
長公主妒火騰騰,顫著指尖,指了指彌生的堂妹,又扭頭瞪著安狀元,氣憤道:「你,你們,光天化日,你們……」
長公主詞窮了。
安狀元輕輕握住她手指,問:「怎么了,慢慢說,別著急。」
長公主紅了眼圈,把他推開,咽聲道:「你,你,你就這么急不可耐?」
安狀元清俊的臉上一抹紅暈,他輕聲說:「什么急不可耐?」
長公主氣得捉過他手臂來,忿恨地咬了一口,安狀元一聲不吭,任她咬著。
她還是沒舍得用力咬,輕輕啃了一口,就甩開了。
安狀元卻伸手來拉她,眼波似水,問:「你是不是,來捉奸的?」
長公主萬萬沒想到,他這么厚顏***了。
她恨聲道:「是又怎么樣,離休書,你還沒給我,我就是你的正頭娘子,我就是來捉奸的,哼!你們這對野鴛鴦。哦,我倒要看看,彌生堂妹生得如何模樣,比那女尼都漂亮嗎?一天就把你迷倒了。」
她一邊說,一邊蹬蹬噔走過去,一把掀開那女子的帷帽。
那女子捂著胸,轉過臉來,沖長公主飛了個眼波,嘻嘻一笑:「哎,長公主,你干嗎這樣?倫家會害怕。」
長公主被彌生的笑容惡心到了。
彌生站起來,人高馬大,把身上的裙子抱了抱,一蹦一跳,就往岸上去了。
臨走前,沖他們二人拋了個媚眼,飛了個吻,「你們夫妻好好玩,堂妹我先走一步了。」
長公主尷尬地站在原地,她很快轉過腦子來,撫了撫裙裳上的褶皺,又假裝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微隆的小腹,然后轉過身,就想溜之大吉。
安狀元握住她的手,把她整個人帶到懷里來,輕輕圈住,下頜抵著她的發頂,含笑望著她:「娘子,還滿意嗎?」
長公主訥訥地笑道:「什么?」
安狀元說:「為夫的品味啊。」
長公主呵呵一笑:「是挺特別的。」
安狀元俯身貼在她耳邊說:「為夫,除了阿懿,誰也看不上。」
他的氣息,灑在她耳邊,酥酥麻麻的。
未完待續,,,
文章名稱:《臨淵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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